◎孙爱勋





　　故乡,多丘陵,顺坡是一层层梯田,波浪似地翻涌着向前推进。梯田与梯田之间的隔断,就是地堑。

　　春天,地堑上会生出些杂草和野菜,随地里的庄稼一块茁壮成长,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嫩绿,清清爽爽,淡淡的,柔柔的,朴素而纯净。裹红头巾的女人,臂弯上挎着提篮,顺着地堑挖野菜,一棵棵胖乎乎的野菜,在春风里,轻摇一片洁净的绿影,生动了一个丰满的季节。两道地堑走完,就是满满一提篮野菜。女人摘下头巾,坐在地堑上歇脚,远山近水,满眼尽是绿色,恬恬的,软软的,像女人的目光。明媚的阳光在脚下晃动着,晃出一片静谧空灵的景致,女人深吸一口气,空气润润的,清新里含着淡淡的花香。

　　勤劳的男人,在地堑上面松土,一镢一镢地刨,他把豆角种子错落有致地撒下去,等待一场姹紫嫣红的花事。男人的双脚泡在松散的泥土里,泥土就像一双双柔软的小手,挠得男人心里痒痒的。

　　到了夏天,地堑和地里的绿色浑然一体,蓊蓊郁郁,波澜壮阔,顺着山势,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涌进村庄,涌进水墨画一样静美的风景里。无穷无尽的绿色,汪洋一样一波波翻滚,向着远方恣意铺展,村庄就像一叶扁舟,在绿色海洋里悠闲地飘荡。

　　豆角的枝蔓上已挂起或白或紫的花朵,在灼灼的阳光里,摇曳着一段时光的浪漫,偶有蜜蜂或蝴蝶扑过来,在地堑上飞来飞去,像寻找一个遗落在夏日里的梦,或者,找寻一段缱绻浪漫的生活。

　　清晨,枝叶和花蕾上挂满了露珠,晶莹透亮,像情人的眸子,又像洋洋洒洒飘上来的一大片闪亮的珍珠银贝,令人遐思神飞。穿短袖衫的女人过来摘豆角,沿着地堑,慢慢走着,目光在绿叶和花朵下逡巡,那些早开的花已经结出了豆角,顽皮孩子似地躲在叶子底下,静静地,看着那个花儿般的女人怎样找到它们。

　　地堑上有不少蝈蝈,闷热的中午,它们躲在草丛里,自由自在地歌唱,清亮亮的声音,此起彼伏,如轻抚瑶琴,余韵渺渺。

　　贪玩的小孩子,沿着地堑,蹑手蹑脚走过去,拨开草丛,猛地伸出小手,逮住一只,养在竹篾子编织的小笼子里,喂些青草和葱白,蝈蝈活得率性而洒脱,时不时亮上一嗓子。

　　暮秋,地堑上的草开始变得干燥枯黄,透着一种成熟的或者老气横秋的气息。父老乡亲会用镰刀把这些杂草收拾回家,做冬天里牛羊的饲料,或者灶房里的燃料。

　　失去杂草的地堑裸露着黄褐色的肌肤,在含着丝丝凉意的秋风里,沉默成一位憨厚朴实的智者。有些小动物,会在地堑上掏出小洞,在寒风袭来的时候,躲在里面,过轻轻松松自由自在的日子。

　　冬闲,父老乡亲会把地堑下面的土翻出来,一锨一锨培在地堑上,农村人把这种颇费体力的劳动称为“打水沟”,水沟打好,来年碰上涝雨天,雨水就沿着地堑下面的水沟流走,不致涝坏地里的庄稼。

　　每次站在高处打量地堑,感觉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是憨厚善良的农民,用勤劳的双手,在大地上雕刻出来的杰作,是一代又一代人痴痴守望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