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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贤
我的童年是伴着祖母一块度过的。那时候,我家人口多,上有曾祖父,下到我们曾孙辈共十一口人,日子又紧巴,这可难住了持家的祖母,真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吃了上顿就盘算下顿,甚至于还不等吃今天的饭,就盘算明天、后天的了,连萝卜咸菜,都接续不上。日子越穷,吃的还越多,一大锅地瓜面窝窝头吃不了两顿。每当后来和祖母说起那段岁月,祖母总是忘不了叹息一句:那日子啊……好歹祖母是一个能干又有主意的人,“粮食少多掺菜,稠的不够稀的来”。连下饭的咸菜祖母也是变着花样腌制,保证饭桌上顿顿有的吃。我记忆中最好吃的当数腌的地瓜咸菜,腌透之后,煮熟了,跟咸鸭蛋差不多,面面的,软软的,还有一股酱香味儿。我常常把地瓜咸菜带到学校里,分给和我好的同学吃,以至于我当时有一个很大的“朋友团”。 那时我家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祖母在艰难之中还接济他人。离我家不远住着一对无父无母的姐弟,二人在那年景过着怎样的日子啊——别的不说,单是吃饱肚子都困难!整天破衣烂衫。面对可怜的姐弟,祖母从牙缝里挤出口粮帮助他们,逢年过节,都把他们叫到家中一块吃年节饭;冬天了,我三叔的棉衣还没有着落,祖母都先给这姐弟做。就是这姐弟二人的嫁娶费用,也都是祖母一手操办的。 最开心的日子是夏天的夜晚了。 吃过晚饭,我便和祖母扛着麦秸铺到村头乘凉。那时候村子还没通电,并且屋少人多,村头、路口自然成了人们纳凉的最佳去处。孩子们凑在一块,先是追逐跑闹,一派欢悦,兴奋地不得了。等到天深碧透,星斗满天,再回到大人的旁边,躺在麦秸铺上,翘着二郎腿,数着满天星斗,听大人讲故事。祖母的听众最多,她一边用蒲扇驱赶着蚊蚋,一边为我们讲述她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讲牛郎织女,讲关公,还有小翠、连城、红玉等一些聊斋故事。 十五岁那年,我离开祖母考入县城的一中读书。县城离家百里,我成了祖母的牵挂,每次回家,祖母都是问这问那,临走还要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打架,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后来我工作了,在镇上的中学当了老师,回家的时候祖母还是叮嘱:不要惹事,好好上班,当差不自由。再后来我娶了媳妇,祖母仍然叮嘱:一个锅里摸勺子就是缘分,好好善待人家,把人家装到心里,善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 于是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大事小事都愿意跟祖母说说,即使有些事情说了她不明白,可是对我来说,却有一种轻松、坦然的感觉。 祖母在她九十三岁那年去世了。祖母的去世,使我感到童年真正结束了。 那一年,我四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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