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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 莹 入了腊月,年味渐浓,大红对联,是树叶落光的小村庄最新鲜的穿着。小时候过年,父亲有一项重要而神圣的工作:给邻里百家写对联。 父亲写对联每个流程都一丝不苟,方桌擦拭得纤尘不染,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父亲,围着方桌转大半个圈,俯身各个角度瞅瞅,确认整洁干爽,这才准备开始下一步。谁家几间正屋,几间厢房,其它灶房、猪圈、鸡舍、羊栏,父亲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最喜隶书,站姿,悬腕,运笔沉稳,一笔一笔,写得极认真工整。一副对联写好,要把墨晾干,渐渐地,正屋的地面被对联占领。 抽旱烟的大爷爷夹着一卷红纸进来,我盯住他烟袋锅里红闪闪的烟丝,担心火星掉落,直到母亲送出去,他微驼着背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墙后,才算舒口气。 若是下雪天来人,除了写字的父亲,我们会有一人冲出门外,帮忙把身上的雪花掸掉,看着把脚底的雪跺了去,才领进屋子。 一副写好,我便小心放到屋地上等墨晾干。有户人家爱用橙色的纸,下方留有白边,有京剧舞台上水袖的韵味,却格外令人担心,因为那种橙色的纸不易买到,拿对联的时候需要加倍小心,万不可出错的。 大门窄小的一扇门写两个字,父亲喜欢写:政通,人和。高大些的,多用四字联。父亲写:风调雨顺,我便小声嘟囔:政通人和,姐姐说:国泰民安,父亲收了笔说,都好。妹妹垫着脚扳着桌子问:横批呢?红红的炉火映着母亲的脸:春满人间。一家人都笑了。 有时看父亲写:大门外青山碧水,家庭内孝子贤孙。我就想真是应景,写的就是那户人家呀,一大家人和和睦睦的。 看到父亲给另一户人家写: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我便说,第一句对第二句不对,父亲问询地看着我,我说:“他家不孝顺老人,也不行善,不能写积善人家。”父亲顿了下说:“是让他家照着做。” 小小的对联里有父亲对善行的赞赏,对美好的期许,也有引导和警戒。 父亲喜欢竹,只要人家有竹,父亲便写: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或是:未曾出土已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或是: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偶尔看到父亲写:犬画红梅臻五福,鸡题翠竹报三多。我便忍不住:他家里没竹子,是要他家栽竹子吗?父亲笑:你这急性子,出门看仔细再说。 姐姐领我和妹妹到院子里去,看雪地上鸡和狗留下的爪痕,我恍然大悟:小狗一步一朵梅,小鸡一脚仨竹叶,妹妹蹦跳着跑到雪地上:这是我的大白纸,看我也画一个! 等到对联墨干了,要一套套收起来,上联置于下联上,头尾相合,中间放横联,不能压折,每户人家按大门、正屋门、厢房等一套套顺序放好。 小小的对联,承载了我许多的儿时记忆。端端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是立于方桌前写对联的父亲教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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