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俊义
哥哥七十周岁了。 姊妹兄弟五个,哥哥是老大。哥哥十三岁完小毕业回家务农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几十年来,我一直以仰视父亲般的目光仰视哥哥,不是敬佩,是惧怕。 现在,哥哥的胳膊由于出力过度肌肉劳损,吃饭要将胳膊僵硬地扳过来,千里迢迢般把饭菜送到嘴里;哥哥的手掌仿佛石化了,满手皆茧,厚重而粗糙。奶奶在世时,曾抚着哥哥的手,叹息道:这手怕是老了要吃屈喽。 哥哥在村里样样活计都是一把好手:农活无人能比,盖房子当大工,木匠也精通。冬天的时候,农闲了,哥哥便自己织渔网。就是哥哥结婚那天,嫂子快进门了,哥哥还在堂屋钉第二天拿到集市上出售的铁锨。 父亲在外地工作,下学后的哥哥便成了家里顶梁柱。出伕、修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跟随着大人挣工分养家。家里口粮不够,年幼的哥哥用手推车推起近五百斤重的大米两天一宿来回步行一百多里路,到昌乐县南部乡镇换成地瓜干,全家好以粗粮充饥度过荒年;天气寒冷,哥哥随了大人一起去潍县城推煤回家取暖。 贫穷与坚韧,给哥哥一副火爆脾气。我从小到大,不曾记得哥哥正眼看过我。小时候,我馋,身子瘦,干活不中用,哥哥以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稍发现别人怠工,便大加训斥。记得有一次,刚上初二的我,被安排用独轮车往收割了豆子的地里送农家肥,地暄,粪重,车轮陷在潮湿的地里,任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推不了半步。远处,哥哥的责骂声渐近,委屈、愤怒、无奈一齐涌上心头,我流着泪用力将一车子粪翻扣在地,推起空车头也不回往村里走。 那是我第一次顶撞哥哥,但依旧不敢说半句话。 对任何人,哥哥好像都没半点柔情。对姐姐们如此,对嫂子亦是如此。嫂子贤淑、漂亮、能干。一次在棉花地干活,一时疏忽,嫂子将自行车锁死了,可钥匙忘了带,央哥哥回家拿来,哥哥还没等嫂子反应过来,就将车子高高举过头顶,重重地摔在地上! 哥哥虽然脾气暴躁,但确是庄稼地里一把好手。在那个大多数人吃不饱的年代,哥哥领着一家人拼命地干活,到年底,大队里多数人家要往生产队返钱买工分,而我们家,几乎年年有二百多元的分红。 如今,七十岁的哥哥渐渐老了,身板却非常硬朗,每天六两酒,高兴时过斤,农忙时忙农活,稍闲时组织打井队给附近村里打井,大闲时,出海或到附近河里捕鱼。一只筏子,哥哥站在上面把网抡得如满月,常常一天几百斤渔获。 哥哥大我十多岁,我对哥哥好像永远不会有那种热乎乎的感情,更多的是亲情。心疼哥哥,更希望他过得好。十几年来,我陪哥哥游历了国内许多名胜,媳妇也带哥嫂去了日本、韩国。哥哥熟读三国,计划疫情过后,再陪哥哥游四川、陕西、湖北等“三国”线。 哥哥没有文化,在苦难中长大,艰难地撑起八口之家。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去要求彼时的哥哥,能凭一身气力,挣工分养活弟弟妹妹们,对我,对我们,已是难以报答的恩情了。 嫂子在五十三岁去世,悲痛之后的哥哥独自一人过了好几年。一个专务农活的庄稼汉子,硬是学会了从不染指的家务活。 我说哥哥命苦,哥哥笑笑,只简单一句话:挺好的。 渐老的哥哥不再发火了,脾气变得温和。与我一起散步,总回忆往事,说些苦难,说些不易。我知道,苦难和不易就是哥哥经历的峥嵘岁月,过来了,就是哥哥曾经的辉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