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在树

　　那年
在农村蹲点吃“派饭”
　　1973年冬,我们军分区野营拉练部队来到诸城县南部山区的皇华公社,决定以十天时间组织干部战士深入农村大队,结合当地冬季农田基本建设,做好群众工作,做好民兵工作,促进干部战士军政素质双提高。我跟作训科郭参谋、机要科苏参谋一组,驻点村是公社东南约十里的大姚家大队。
　　那次我们住村吃的是“派饭”,即按当地农村对上级下派蹲点干部安排就餐的习惯,由村党支部根据社员群众的政治面貌、经济状况等确定做饭的家庭,一天一户,每户三顿饭。我们再三叮嘱村干部跟社员群众讲清楚,解放军不仅和大家同出力同流汗更要同吃一样的饭,绝不搞特殊。我们三人每天按部队四毛七的生活标准给群众4斤粮票、1.5元钱。
　　那时,当地群众的生活还比较艰苦。主食是玉米面饼子、地瓜、地瓜干和菜窝窝头。每年缴了“国家公粮”后,年底人均分粮不到三百斤,而小麦一人才分十几斤。除了过年或家中来了贵客,或是小孩子病了才吃点白面外,平时根本不舍得挖点白面吃。但出于对解放军的热爱,每当派到谁家做饭时,还是把平日舍不得吃的白面和准备换煤油的鸡蛋拿出来,给我们三个他们认为的“亲人贵客”吃。
　　记得第一次“派饭”是被安排在一户只有父女仨的贫下中农家吃的。尽管我们早就交代“就做咱家平时吃的家常饭”,但当天中午,老人和大女儿还是特意和了白面,包了白菜馅饺子。我们劳动回来吃饭时看到小桌上的几碗饺子都吃惊不小。大爷一个劲地劝我们吃,和放学的小女儿吃了几个就不吃了,而大女儿则在里间屋悄悄吃着玉米面饼子。我们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饭后郭参谋激动地说:“咱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来自老百姓,又是吃‘派饭’,一定要看到老百姓现实的生活状况。以后坚决不能再吃脱离群众生活的饭了!”晚饭和第二天早饭我们就一起吃的地瓜和粗粮窝窝头、喝的玉米面子汤。
　　从那第一顿饺子“派饭”后,每换一家,我们都会提前提出要求“就吃咱家平常吃的饭”,坚持和他们吃一样的地瓜玉米面饼子,啃一样的疙瘩萝卜咸菜,喝一样的玉米糊糊汤。即便还有烙饼炒鸡蛋的,我们仨是深表感谢坚决不吃一口。很快,派没派上饭的社员群众,都知道了解放军工作组的“三个一样”,都把我们当成了他们自己家里人。
　　期间,我还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附近一个村的老书记在第八生产小队年终会上给社员鼓劲儿:“老少爷们儿们,去年人家七队小麦(每人)分到了十斤,今年咱们八队再加加油,咱争取吃到十一斤!”我听后真是百感交集:中国的老百姓,真是天下最好的老百姓!他们把辛苦劳作一年的收成上缴国家搞建设,自己紧紧张张地“瓜菜代”,却把最好的东西心甘情愿地拿给我们这些解放军吃!
　　转眼间,四十八年过去了。每当看到现如今老百姓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和那天天可见的白面馒头,我就会想起那年在诸城农村蹲点吃“派饭”的情景,就会想起咱中国老百姓的朴实善良与勤劳奉献……
一包
煮熟的“知了猴”
　　1975年4月至7月,我参加军分区机关组成的下乡包村工作组,随刘副司令一组共七名同志,进驻到诸城县吕标公社的西吕标村,参与地方中心工作,抓好民兵工作“三落实”。当时,群众生活还比较艰苦,主食基本是粗粮煎饼、地瓜窝窝头,难得一点白面吃。然而每当群众家里来了客人或农忙时做了白面饼、黑白混合面包子等好吃的,都会叫我们去吃或送到工作组。我们都是认真讲明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后婉言谢绝。但也有一次例外——
　　麦收期间,可能那段时间太过疲劳,我和另一位同志的眼睛一度红肿,尤其晚上看东西很是模糊。村里干部群众见了都关心地叮嘱我俩注意休息。小麦收割完的一天傍晚,我刚要准备去大队场院看看打场及防火情况,就听见院子栅栏门外有人在轻声叫我。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一队的朱家大娘。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的东西说给我吃。开始我表示不收群众的东西,大娘就打开给我一看,原来是一大包油光光的“知了猴”!大娘说:都说吃这东西有营养,尤其对眼有好处,所以“夜来后晌”(昨天夜里)家里老头子在果园值班干活时专门抓了些,交代我抓紧做好给解放军送来,好让同志们眼睛早一天康复。
　　大娘还满怀歉意地说:“因家里油少,只好先煮熟了再在锅里滴上一点点‘果子油’(花生油),撒上一点点盐,拨拉几下就出锅了,不一定好吃。”最后又说,“解放军讲纪律不要老百姓一点东西俺知道,可这个你得收下,大娘就盼盼着恁俩的眼早点好起来啊!”当时我就感动得说不出话,赶忙双手接了过来。当同志们从外头查看场院仓库安全和串门走访回来后,我郑重地打开纸包,讲了大娘送来“知了猴”的事和她说的那些话。同志们听了都感动感慨不已。刘副司令当即说:“这一包煮熟的‘知了猴’,就是老百姓对咱解放军的一片心意,这个可以收下。我们只有加倍出大力流大汗,多为人民群众办实事办好事,才不辜负党和人民对我们的关心和期望啊!”可能是感动感恩和深受鼓舞的精神作用,也或是大娘送的“知了猴”真的有治疗效果,吃后没过两天,我俩的眼睛就全好了!
　　“施恩不望报,受恩不能忘”。大约隔了一周,我从伙房拿了四个馒头给大娘送去。当时,一向和蔼可亲的大娘顿时生气得脸都变了。说我这么做,真的伤了他老俩的心意,“叫人详(很)难受”,死活不接受。大爷也很生气,说我是打他们的“脸”,硬要推我出去。我便哄大娘大爷说:这是我亲手做的,因经常碱面放得不是多就是少,好东西也做瞎了。希望“你俩尝尝好教教我,既不浪费还叫我少挨首长熊”,并再三表示“以后不会这样了”。好说歹说,两位老人才收下——人家农村老人就是生活再贫困日子过得再艰苦也是极讲究脸面的。人家看重的,是你同他们家人般的真情交流和对他们的真心尊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