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畔政

　　摇曳的麦穗是北国田野里最耀眼的风景。
　　大地的五月是属于麦穗的。成熟饱满的麦穗齐刷刷地昂着头颅,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为了这灿烂的五月色彩,田野里的麦穗在一夜南风起中,再也不是青黄不分羞羞答答的模样。晴空中的云彩,也为它摇旗呐喊,为它助威喝彩,迎面而来的风,荡漾着滚滚麦浪,铺上了满坡的金黄。
　　仿佛一夜之间,麦穗便实现了自己旳理想。生长是它的生命旅程,丰收是它的目标方向。自从秋分后的大地受孕,小麦的种子便在大地的子宫里生长。它一出生就给大地带来惊喜,灰蒙蒙的田野里萌生了一片片绿色的嫩芽,透明的露水珠在麦苗的叶片上停留,放射着切割天空的莹光。
　　麦穗懂得大地的希冀。犁铧深耕黑黄色的土地,坚硬粗粝的泥土平整如缎,它敞开肥沃如膏的胸襟,迎接优质麦种的亲吻。播种小麦,是大地一生中最深切的期望。
　　麦穗知晓天空的暗语。风云突变,天空灰暗,一片云彩低空喊话,冷了吧,渴了吗?雨雪是麦子的甘露,是麦子成长的乳汁。一场雪,麦子安然睡眠,从容越冬。一场雨,麦子返青；一场雨,麦子拔节；一场雨,麦子灌浆。然后是扬花、绣穗,长成籽粒饱满的麦穗,举过了头顶。夜晚,月光明亮,星空灿烂。月亮怕麦子孤单,打着灯笼行走,从东方初升到西天回落,照着麦穗的脸庞。星星怕麦穗孤独,串起一天星河,对着麦穗眨动眼睛,与麦穗对话唠嗑,陪着她度过漫漫的长夜。
　　麦穗知晓农人的心事。麦子的生命旅程曲折复杂。勤劳的农人像呵护婴儿一样呵护麦子的成长。节气有序更替,农人撵着日历的脚步匆匆忙忙。适时的浇水,划锄,追肥,除草,喷药,一路陪伴,洒将一路汗水,呵护着麦子健壮地生长,等待着麦穗成熟的光芒。
　　我总爱想与麦子有关的事情。小时候缺少麦子,家家户户仅有的几十斤麦子会使我们拮据的日常有了无穷的幻想。就是等待吃上一顿白面水饺,一顿白面面条,一顿白面饽饽。于是,就盼望中秋,盼望过年,盼望家中客来客往。
　　麦穗是文学艺术家宠爱的意象。读张洁的文章《拣麦穗》,那位拣麦穗换钱备嫁妆的小姑娘,麦穗是她实现梦想的最大希望,纯净的心灵和对一位买糖老汉的朴素情感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无论是荷兰画家梵高还是法国画家米勒,他们创作的《拾麦穗》里的妇人,大多是低着头弯着腰,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无比虔诚地拾起一个个麦穗,勾勒出了大地、麦穗和人和谐的生存场景,展示了一幅田园风光中的自然美好。在画家和作家眼里,麦穗是大地上撼人心魄的意象。
　　我曾经在麦田里拣拾过麦穗。与同伴一起在麦穗遗漏极少的田垄上找寻,一棵麦穗,就是一个惊喜,积少成多,便是白面馒头的希望。实在经不住麦香的诱惑,就先将拾来的麦穗点火烧烤,用手搓出半生不熟的麦粒,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卷舌咀嚼,腾腾升暖,绵绵生香,一顿麦粒的野餐美味回味悠长。
　　五月的端午节,是麦穗成熟的分水岭。播种一秋、呵护一冬、管理一春、浇灌初夏,饱满的麦穗终于走进了农人的家园。割麦上场,脱粒晾晒,扬净沙土和麦糠。还没有尝尝新麦的面香,还没有分享一回丰收的喜悦,朴实厚道的农人们知道,第一车麦子是要交公粮的。于是,沿着早晨太阳照射的路径,推拉着装满麦子的大车小辆,向着储存的粮库出发。我看到如今城市茁壮成长的表情,一定是早已品享到了麦子的芬芳。
　　新麦是要供奉祖先的。蒸一锅白面饽饽,包上一盖垫白面水饺,带上一壶美酒,在先人们的坟前虔诚的祷告:先人在上,新麦下来了,请您尝鲜,管够管饱。
　　生活的美好,是因为有了足够的粮食,足够的米面。秋日播种小麦,生长出一碧万顷的绿,夏日弥漫着铺天盖地的黄。金黄,那是丰收的颜色,那是大地的语言,那是麦穗的希望。我忽然觉得,生活给予我的都是金黄的麦穗。似水流年里,所有的过往,疼痛、欢颜、善美、温暖都是沉甸甸的麦穗。麦穗的光芒,辉映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