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鹏志

　　大雨宿普通镇
　　(清)戴恩溥
　　迢递青州路,苍茫日向昏。
　　阴云围远树,急雨失前村。
　　宿鸟飞还疾,鸣蝉静不喧。
　　旅邮聊解辔,促膝酒重温。
　　夏日,总有那么一两只蝉,如同群蝉中的先知,蛰伏过多年的时光,最先爬行过漆黑的漫长,破土,蜕壳,登木,振羽,不知疲劳地呼叫着雨水与阳光。呼叫出一万只蝉怀抱着一万种心事,鸣唱在一万枝柯桠上,直到秋寒霜冷,仿佛我们微缩的人生。
　　一百多年前的夏天,青州普通镇的蝉声呼喊来了雨水,羁旅中的平度诗人戴恩溥,长路迢递,一怀苍茫,在落雨的黄昏里,与友人温酒絮谈,等待着蝉声重新响起。在这首诗中,诗人将自己与友人都远远推到了风景背后,而将普通镇的大雨放置到了眼前。一个“围”字,写出了雨云覆地浓重；一个“失”字,写出了雨水阻视远方。鸟儿早已疾飞还巢,鸣蝉也因为大雨,歇翅不喧,侧面描写了青州村镇大雨淋漓的景象。“鸣蝉静不喧”,诗人化用了南朝王籍《入若耶溪》以蝉喻静的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细致入微地描摹了雨水中蝉的静默。同样是戴恩溥,在另一个风雨之夕,宿留潍县,写下了“正是潇潇风雨夕,乱蝉声里宿潍州”的诗句。
　　蝉,古亦称蜩,名呼多方,类有多种。在我国的诗文中,长嘶的蝉声、蝉蜕的神秘与其短暂的生命,各自指向了不同的喻示,潍县诗人朱若宾索性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蜩鸣集》。
　　蝉嘶自在热烈,声调缺少婉转,从《诗经》的“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开始,诗人便常用蝉声的“噪”“喧”“乱”,描写世事的纷扰与山林田园静谧的期盼。而像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则用赞赏的语气描写“鸣蝉在树叶里长吟”,正说明鲁迅巧妙利用了儿童视角来捕捉当年对新世界的向往。
　　在中国诗歌里,诗人怜惜蝉从初夏到深秋短短的生命,多借用它来抒发凄切、幽愁、伤泣的感受,如清代安丘诗人张重舆《西亭雅集步二兄渔山韵》:“入暮砧声犹沥落,经秋蝉语渐模糊。”朝鲜李滉《十六日抵昌乐驿》:“扫地焚香病枕孤,餐风咽树寒蝉稠。”另一方面,司马迁在《史记》中赞赏屈原“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西晋文学家陆云《寒蝉赋》中,称蝉有六德。所以后世诗文中,也用蝉来比喻尊贵、高洁与隐世。这种比喻指向,最终与神仙家的蝉蜕飞升合而为一。
　　潍县方言中,称蝉的幼虫为“仙家”；汉墓中考古发现的蝉形玉琀,寄意着羽化升仙；清初王士禛《香祖笔记》记载:“济南明湖蛙不鸣,潍县无蝉,或阅数年间闻其声,则置酒竞往赏之,以为异事。”古希腊诗人阿那克里翁也称赞蝉与众神平等。这些都隐约说明了后人赋予蝉神仙家思想的影子。
　　清代潍县诗人郭麐《潍县竹枝词》中,曾针对王士禛的记载写下了这样一首诗,“万年桥畔夕阳前,乐奏青林胜管弦。地下渔洋知道否,潍州今日有鸣蝉。”郭麐祛除了王士禛赋予潍地蝉的神秘特性,以轻快的笔触让我们看到了蝉声里潍县的黄昏。
　　诗歌给每一只蝉都蒙上了美丽的面纱,诗歌国度里的每一声蝉鸣,都是对山林田园的向往摹写,是对高洁隐世的隐喻表达,更是一种美丽的思理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