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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荷清莲
很久没有回到故乡去了。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回到了那片令我梦牵魂绕的土地。 舅舅没在家。在乡亲们的指引下,我在一片棉花地里找到了弓着身子摘棉花的舅舅。 舅舅见远处有人向他走去,缓缓地伸直了腰,手搭起凉棚遮住阳光望向我。 “舅!”我大声地喊着,迎了上去。舅舅笑了,无声地笑,笑得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我也无声地笑着对视着舅舅的一脸慈祥,看着舅舅雪白稀疏的头发在秋风中抖动。许久,他回过神来:“家去,走,回家去!” 跟随在舅舅的身后,走在家乡的小路上,眼前是舅舅熟悉的身影。小时候的我,多少次像今天这样跟随着他。那时,舅舅身材高大、健壮,我是要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的,而今,他背驼了,步态迟缓,岁月将他的风采悄悄夺走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头有些酸楚,紧赶几步抢过舅舅手中的镐头,舅舅笑了,灿如秋菊地笑。 路过一片地瓜地,一位年老的妇女正在切瓜干,舅舅停下:“莉莉,这是四妗子。” “四妗子,”我笑着叫道。 “哎,”那妇女迟缓地应着,颤巍巍地挣扎起她几乎对折的身躯,疑惑地打量着我。 “这是莉莉,还记得吗?”舅舅帮着她回忆着。 “噢,”四妗子应着,但从表情上看出,她显然从她悠悠往事里调不出昨日的信息,无法还原我几十年前的模样。 四妗子尽力岔着两腿支撑着身子立着,憨憨地笑,露出牙床上仅有的一颗松动的牙。四妗子只剩下一副枯槁的骨架了,可她依然在地里劳动,只要生命的气息还在,她是离不开土地的。其实,我也记不起四妗子年轻时的容貌了。望着她,我有那么点儿怜悯,更有对她的敬意在心中,可是,我无言以表,我对她也只是回以无声的笑。忽然,四妗子把手伸进她那黑色的大襟衣衫的内面去,探索地摸索着什么,而后,她颤颤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我的手里,亲切地说:“拿着!”依然憨憨地笑着。我好奇地望向手中,只见我的手心里多了几枚带着泥土的花生,再抬头看四妗子,依旧是淳朴的笑容,我很想说几句什么,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那些平日里惯用的文明用语此时此刻一无所用,我的嘴也只是撇了几下最终没说出什么来,脸上凝聚着四妗子般的笑容,无言地笑。这笑容仿佛是一种特定的表情,是故乡的、无比亲切、朴实的笑容。舅舅一声“走吧。”结束了我们相视无言的亲切交流。 往家的路依然是我小时候熟悉的小径,舅舅在前我在后,舅舅佝偻的身躯显现出我尴尬的挺拔,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舅舅是何等的强壮、伟岸:在那个失火的夜里,舅舅是怎样的果敢,他两手迅速提起我和妹妹到院子里,返身冲进浓烟中,将大火扑灭;在那个大风雪的下午,舅舅将陷在雪堆中的我抱起,用手推车将我和姥姥推回家;在那个盛夏的中午,舅舅抱着生病的我顶着烈日走十几里路赶往医院…… “舅舅!”我的心里黯然涌动着一股热烈的情感,眼睛湿润起来。 乡间的小路静谧中带着一种特殊的温馨,泥土正在深秋的怀里懒懒地酣睡,瑟瑟的秋风舞动着路边的枯草,絮絮而语。 故乡!我眺望家乡的土地,一些尘封在心底的故乡的记忆一点点地被唤醒,故乡那甜美中略带忧伤的特殊的情愫氤氲在我的胸怀,我仿佛看见有炊烟袅袅升起于小村上方;我仿佛听到外婆在村头喊我回家时那绵长亲切的呼声,外婆!我内心里倏地一阵抽动,眼睛发酸,那含辛茹苦哺育我的外婆啊,而今,你在哪里?是不是你依然牵挂着我?是不是你还在盼望着我回家?我回来了,回到你的身旁,回来寻找失去已久的美好童年,寻找那些令我难以忘怀的故乡的亲情。 泪终于流下来了,肆意地流,流成我心中故乡的河。故乡!我在心里千次、万次地呼唤你,我生命的根深埋在你温暖的土壤里,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将深深地、深深地眷恋着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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