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

　　是卖小菜的老阿姨吆喝醒了江南湿漉漉的早晨。
　　窗帘上斑驳着阳光的影子,一跳一跳的,是黄唇黑衣的鹩哥们在做早浴。
　　光,退了春的鹅黄,还原了冬的清冽。
　　我躺在床上,在这个阳光式微的初冬里把自己绻缱成一只猫的样子,想念家乡的裸地,以及裸地上吹过的,属于豫南旷野的哨子。
　　此刻,那群山之间的梯田上该是满眼的黄,还有田埂间星星的绿。
　　朝霞下,牛群击打着脚下的料姜石,铜铃响成一首诗的样子,从《诗经》里走出来,直走进藏着鹦哥绿的萤石里。
　　松树下狗尾巴草的寂寞,抵不过楚长城下的那只蜗牛化石,它隐没在牛粪里,一只山老鸹正对着它狂想,怎样才能把它叼进巢里,当成送给爱人的枕头。
　　用不了多久,山褶子里的微雪会在阳光很好的时刻刺疼我远眺的眼睛——在铜山、白蘑朵、老鸹山、火北山,以及盘古山组成的圆里,我站成一个山里孩子对山外的幻想。正如此刻,我幻想山里大如棋子的星星们,一颗一颗围着一个叫“天中”的地方旋转,旋转成梵·高画笔下的星空。
　　听吧!夜里,是啄木鸟笃定的击鼓声,从一个村里传到另一个村里。那村与村之间有河,那河,连接着血亲的足迹,从孩童到暮年,最终归隐在长着巨型松柏的坟地里。
　　月朗星稀时,山脚下会有孩子的笑声,别怕,那是背着蜀黍疙瘩,穿着红肚兜的人参娃娃们。
　　我一遍一遍,把我的梦种在江南出生的孩子们心里,而他们对万物生灵的记忆,仅仅是那只垂死在树下的蝴蝶,以及蝴蝶翅膀上的鳞片和树叶褪在叶背上的赭红,他们说,那统统都是关于记忆。我知道,那记忆里有一只啸叫的空竹,和一辆奔驰的汽车。
　　我无法阻挡孩子们一天天融入江南,我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和孩子们一起坚守着乡音。尽管这乡音已经不再纯正,对我,却是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