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逸飞

　　我从不认为文字是可以轻易被形容的。一本一本书读下来,我看到了张爱玲细腻梦幻背后的凄凉哀伤,看到了沈从文清静纯美背后的悲惨寂寞,就连率性自由到粗读简直单纯过分的三毛,细细品味,也有人世间的浮华与生离死别的剧痛的交织。
　　唯独汪曾祺例外。
　　放到今天的杂乱喧嚣里,那是过分清澈纯净的文字。透过方正的铅字,你能读到的只是单纯明慧的小英子,走起来如风摆柳一般的巧云、精打细算的小市民郝有才、聪明能干的小工小吕、心系外面世界的脱俗女孩高雪……一页一页读下去,仿佛看到了上个世纪的国度,年轻的货郎摇着小鼓走过铺了灰尘和落蕊的胡同,母亲在柳荫下摇着生病的孩子,一只麻雀从墙头上噗地飞走了,只留一根羽毛落在墙角新揭下来的大字报上——一份冤屈被洗去了,留下一个残缺不全的生命。这些文字从没有华丽的辞藻缠绵的抒情,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可以跟着书里的俗人们游走在这市井,和他们一起算今天的账,在煤油灯下看书,缝补一件破衣,喂孩子,听古老的样板戏,偶尔看着批斗的队伍走过,感叹一声世态炎凉。除了这些平淡安然的俗世生境,你就像透过一面古镜看到虚无一般,一无所知。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的大白话称得上小说吗?有什么意思呢?汪曾祺的文笔之妙就是在这里。他知道小说是来源于现实生活的,作为一个经历过贫穷、动乱的人生旅者,他有足够的理由用朴素淡泊的文笔,将上个世纪的众生百态变成我们眼前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古旧画卷。在一个充斥着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一切文字都习惯了用华丽辞藻遮掩虚假感情的浮躁时代,读这样一本书或许是让自己慢下来的最好方式。看够了快餐文学心灵鸡汤,抚一抚疲惫的心,到灯下打开一本汪曾祺,真正的宁静就来了。当你的灵魂完全沉溺其中,和那些裁缝、和尚、剑客、农民、商行主、知识分子一起,打理油盐酱醋、消化独一人的爱恨情仇、趁夜深人静考虑前路的时刻,你会明白汪曾祺的本心:
　　“即使是最繁杂的现实,也可以带着最平淡安宁的心走下去。”
　　凡人的生活,也可以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