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奇

　　几年前,一位外地的老作家辗转联系到我,想让我帮他一个忙。原来四十年前他在新疆工作生活时,跟我们县的一个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不但在工作上互相照应得很好,在生活上两家的关系也非常密切,谁家有点好吃的都要一起分享,谁家遇上点困难也都当做自家的事去尽心尽力帮助,可以说是比亲兄弟还亲。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由于家里都有老人需要照顾,两人先后离开新疆,回到了各自的家乡。因为那时交通、电话皆不方便,且都上有老下有小,在各自的生活里疲于奔命,所以虽然两地相距不过百里,却成了咫尺天涯,从此杳无音讯。最近几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位老作家突然非常怀念起这位老朋友来,做梦都想联系上他再见见面,叙叙旧情。
　　我理解老人的心情,也被他这种穿越时空的情谊深深打动,不假思索地就表示愿意帮他这个忙。可是他所能提供给我的信息只有三个:这人姓张名某某,老家是临朐县,四十年前曾在新疆某地工作过。临朐如今有93万人,张姓又是一个大姓,要想找到他说的那个人,真有些大海捞针。可是既然答应了人家,再难也得竭尽全力去试试,于是就充分动用一切关系和资源去寻找。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却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我有些气馁,打算跟那位老作家如实相告,可拿起电话的一瞬间,我突然又有些不忍。于是放下电话,开始新一轮的“大海捞针”——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真能为他们续上这份前缘,也算是一件功德之事吧。我的眼前甚至不断浮现出两位失散四十多年的古稀老人见面时的场景——那是多么得感人哪!最后,在公安户籍力量的帮助下,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先是查到全县同名同姓的人一共37个,接着根据性别筛去了5个,再根据年龄筛去了21个,剩下的11个需要一一去对证。
　　别看11个不算多,可真正联系起来也并非易事。有工作单位的需要先打电话到单位查询到那人的电话再进行单独联系,有住在村里的只好先通过镇上的熟人联系到村干部再通过村干部了解那人基本信息,有点眉目的就再通过电话具体沟通,有的因为年龄大了自己没电话还得通过其子女去沟通,非常麻烦。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也真是好戏总是留在最后头,历尽诸多艰难曲折,在一个老朋友的热心相助下,那个苦苦寻觅的目标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怀着一份按捺不住的兴奋,我立即驱车赶到老人家里进行面谈——果然全对上了。我高兴至极,赶紧当场拨通了那位老作家的手机报喜。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虽然那位老作家的心情跟我一样激动,可是这位老人的反应却有些平淡,特别是当那位老作家提出最近就来看他时,这位老人竟说:最近还有点活要干,等以后有空了再说吧。闻听此言,观其表情,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凉意,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多日的辛苦操劳怕是要白费了。
　　又过一月,我估摸着老人的那点活应该已经忙完,就再次给那位老作家打电话询问俩人见上面了没有,没想到那位老作家深深地哀叹一声说:要是见面的话肯定要约上你做见证的啊,这段时间我给人家打过好几次电话,人家都不冷不热的,看来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来往,原来的那份深厚感情早已淡下去了,唉!就算是我自作多情了吧。对不起啊小老弟,让你白操了那么多心白费了那么多劲!一听这话,我心里那份得之不易的期冀终于破灭了,心里感到拔凉拔凉的。放下电话,我脑海里一直有两个词语不断反复闪现着:一是自作多情,二是辜负。它们让我不断地去猜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就连这样笃深的感情,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烟消云散?难道时间和世俗真的那么可怕,任凭再美再好的东西都难以长久保存?或者是,那位老人有着什么难言之隐?他们当初那种情同一家的深厚情谊,即使现在说起来也都是彼此认可的啊。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生命的哑语?
　　虽然这件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了,我却一直难以释怀,一有时间就去瞎琢磨。慢慢地,我就从百思不解到豁然开朗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你觉得重如泰山,可在别人那里也许就轻于鸿毛；你觉得付出了全部真情,可对别人来说也许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这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心有灵犀、琴瑟和鸣呢?所有的事情都是要讲究天、地、时、人相合的,缺一不可。再深厚的情分,也会有时过境迁,有些东西注定只能是此情此景。至于能不能形成追忆,全看彼此的造化。时间无法长久保存的,就只能随它去了。再往大处和深处想想,包括一份感情,包括整个生命,也都只不过如此而已罢了——也许唯有薄凉才是生命的常态吧。孰对?孰错?全是生命里一个个秘不示人的哑语,各有各的缘由和道理,无需深究,也不必深究,不必纠结,也无需纠结——一切还是顺其自然最好。
　　“除了时间,没有什么更值得相信。把悲伤交给时间,把欢乐交给时间,把所有的爱或恨交给时间,也把自己和亲友,全都交给时间。只有时间,才会经过一切,该腐烂的就让它腐烂,能保鲜的尽量保鲜,而那些可以封存窖藏的,终有一天会散发出迷人的芬芳。”一次微醺半醉之后,似梦非梦之中,我写下了这首《把一切交给时间》。边写边想到生命里的那些来来去去,一次次的悲欢离合和梦幻泡影,眼睛禁不住就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