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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荣盛
梦里醒来泪又湿巾。擦干眼泪,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看看手机已是凌晨2点40分了。记得像这样梦见爷爷哭醒的梦一共有三次了,梦里好像是在晾晒一种什么食物,我跟父亲说这个东西谁谁家就煮着吃了,很好吃的。父亲是恪守孝道的,说还不能吃,你爷爷今年离开我们是第三年(真实情况是爷爷1982年就去世了),我还说,是啊,已经三年了……梦就醒了。 爷爷生活的年代,是贫苦的时代,但是儿时的记忆却是鲜活的。这么多年脑海里留下清晰的记忆是:雨过天晴,水满沟壕,蛙声一片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大雨过后太阳出来,照着满目苍翠,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微风晃动中闪过耀眼的光,小伙伴赤着双脚在泥水里追逐玩耍,笑声传遍半个村子。 记忆里的爷爷是灰色的——黑灰色的旧布衣,黑色的旧毡帽。记忆里的爷爷是慈祥的,满脸的笑容。爷爷人缘很好,有好多朋友,小时候的我就是跟屁虫,爷爷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记得他经常去找和来找他的那几个老朋友,也都是很善良的样子。见面爷爷就让我叫对方爷爷,我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就叫,让我去提水我就把暖壶拿过来,让我拿烟袋我就去拿烟袋,人家就夸我说我懂事儿。记得在爷爷去世多年后,村里有个台湾回来探亲的人。他特意把地址留给了我,在1990年到1993年间,我和他往来信件三年。他每次都会提起喜欢找我爷爷聊天,而且爷爷也教给他好多生活和做人的道理。我记得最清楚的,他在来信中说爷爷告诉过他一句话:创业唯坚,守成更难。 那时候的天气比现在冷,冬天经常下很大的雪。秋冬之际,天气就已经很冷了,爷爷带着我和两个妹妹(父母劳作没时间照看我们),找有太阳照到的地方坐个马扎,那时候小妹刚会走路但是走不稳,爷爷就用他的围脖兜住她的腰拽着,我和大妹围着爷爷跑闹,爷爷慈祥的目光从不离开我们。 小时候点心糖果对我们来说是诱人的,当时二姑跟着姑父去了吉林,从外地寄给爷爷的糖果,爷爷不舍得吃。在我们跑闹了一会儿后,爷爷就会从怀里掏出一块儿有点融化的糖咬断分给我们,看着我们高兴地跳来跳去,爷爷笑眯眯地舔着糖纸。 爷爷喜欢劳作。那时候我们家是个大家族,家里织洋布。爷爷是跑外的,负责进料和销售。我们家的顶门棍是一个和我一样高的织布机铁质曲轴,带齿轮盘的那种。后来我家分到家族置办的一块儿菜园子,爷爷把菜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机盎然。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大蒜、梅豆、大葱样样俱全,还有枣树几棵桃树一棵,大槐树一棵。园子周围种着川贝母,锯掉的大榆树桩在每年春夏多雨之际,就会长出许多大蘑菇。每次爷爷看到蘑菇顶起土来,他就会在上面再培一点土,说这样蘑菇就会长得更大一点。那时蘑菇汤的鲜美滋味,以后再也没有尝到过。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爬到最高大的那棵槐树上面。春天的时候有很多小鸟在上面做窝,我爬上去摘槐花,也会看到小鸟生蛋、孵化、长大跟着妈妈飞走。其他小伙伴几乎没人能爬到树顶,我告诉他们再上来一点几乎可以看到全村的面貌,他们不信,说我吹牛。 爷爷是在1981年的初冬被门槛绊倒的,躺在地上。我扶不动他,哭着飞快地跑去叫父亲。父亲正在村里的磨坊里管机器,他跑回家把爷爷扶到床上去。那时候爷爷的身体好像是风中的残烛,闪动着微弱的光,邻居婶婶说毕竟有这个年纪了。 第二年春天,爷爷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我清晰地记得:他离开我们的前几天,眼睛也看不见了,想吃东西,父亲就用勺子喂他,爷爷摸索着抓着我父亲的指头掰、咬,父亲疼得咬着牙也不作声。 爷爷殡葬后的第二天,父亲承受不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几近发疯的状态,自己在野外跑着要去跳井。幸好堂哥家的爷爷大叔们围追堵截,我还记得有个大爷骑自行车快要追上的时候,跳下自行车把他扑倒了,几个人用绳子捆住他抬回家。大家苦口婆心才算劝了下来。但是那种生死离别之情,我自己好像能隐隐感受得到。那时候小妹年龄还小,对死亡还不理解,见人就说爷爷去了东北。 有一年,梦见爷爷在离村里几里地的河边树林里,有个小屋子,他就坐在小屋子的炕边上,我哭着跪在地上说,爷爷你不认识我了吗?他不说话。睡在我身边的爱人把我推醒了,问: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吓人一跳……其实爷爷奶奶的坟就在离树林不远的地方,父亲说爷爷的坟地位置是他自己选好的。 清明节了。昨晚我打电话问父亲有没有去上坟,父亲说他去过了,不用再去了。可是父亲怎么会知道我要和爷爷说什么呢。我保存有一张照片,是小时候在家里抽屉中找到的。后来父亲说那是当初远在东北的二姑想家,专门写信要才拍的。这也是我读小学之前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照片,那上面有我,有我年轻的父亲母亲,还有我想念的爷爷。 我想把照片拿给爷爷奶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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