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柱
我上初一那年遭遇大旱,一米多高的玉米苗叶子干得卷成了筒。为了抗旱保苗,大人孩子齐上阵,动用各种车辆、容器拉水救苗。有个大叔看我干活挺卖力,和我开玩笑说:“柱子这么能干,晚上让你爸割烧肉犒劳犒劳你。”旁边一位爷爷也打帮腔:“应该的,割就割撇嘴家的,他家烧肉最好吃。”没等说完,深深吸溜一下流出的口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老歪烧肉。当然,那天根本没有顾上吃烧肉。 后来慢慢便知道了歪嘴烧肉的一些来历和故事。歪嘴烧肉又名撇嘴烧肉。因为口味纯正、油而不腻、醇香软糯而备受青睐。卖烧肉的老孙是安丘凌河当地人。由于早年中过风,嘴向左边歪。人们为了把他和其他卖烧肉的人区别开来,习惯上都叫他歪嘴或者撇嘴,他的烧肉自然就成了歪嘴烧肉或者撇嘴烧肉。后来,经多人提议,他便在肉案前挂上一块“老歪烧肉”横幅。从此,老歪烧肉成为当地一道名吃。 老孙原本是个杀猪卖肉的出身,因为看好了烧肉市场的前景,便转行做起了烧肉生意。为了煮出适合大众口味又利于健康的烧肉,老孙不满足向师傅学来的那点皮毛,而是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进行试验。十几味香料全采用中药药材,哪种料是除味的,哪种料是增香的,哪种是滋补的,哪种料是减脂的,他都弄得明明白白。包括上色的酱油,也只用当地名牌。多少肉,加多少盐和料,各种香料的配比,每种料持续时间的长短,每次都作详细记录,以便作为续料多少的依据。老歪烧肉只采用当天宰杀的猪头下货,宁愿不卖也不会使用冷库冻肉,以保证老歪烧肉的新鲜。由于杀了多年的猪,老孙一上眼就能看出猪龄大小,一上手就知道猪的老嫩,然后根据情况确定烧火时间长短。最初,每一次烧肉出锅,他都是先分给邻居亲戚朋友品尝,提出自己的改正意见。前后经过五年的摸索,最终形成一套煮肉的流程。 记得儿子六七岁时,我带他到我表哥家走亲戚,饭桌正中放着一盘烧肉。要知道,长期以来,在我们当地烧肉可是招待客人顶呱呱的硬菜。我肠胃不好,那时手头也紧张,很少割烧肉吃。表哥是位大胖子,边吃边指着肥嘟嘟的烧肉说:“吃,吃,歪嘴烧肉,可香了。”儿子见表哥夹起一大块放到嘴里,吧嗒吧嗒地大快朵颐,也好奇地跟着吃起来。吃饭是受感染的,从此儿子爱上了吃烧肉。现在,儿子在济南工作,每次去看儿子,总忘不了带上二斤。儿子也总是边吃边说:“纯正家乡味道,与把子肉就是不一样。” 烧肉,一直是我们当地家庭聚餐、招待贵客的招牌菜。席中有没有烧肉,甚至一度成为评判主人家对客人重视程度的标准。饭桌上只要有烧肉,主人都会主动介绍:“老歪烧肉,多吃点。”也有实在的客人不等主人介绍就问:“是不是老歪烧肉?”如果主人不无遗憾地告诉他:去晚了,没赶上。客人就会边吃边为自己的冒昧打圆场:“也挺好,不比老歪烧肉差。”于是连续夹几筷子,进一步证实他说的是心里话。 现在,好多想吃烧肉的人,非老歪烧肉不吃,渐渐一条街上卖烧肉的只剩了老歪和另一家。老孙家的烧肉,每天上午九点、十点,下午三点、四点出锅。这个时间,既能保证饭点用餐时还热乎,也能保证当礼物出远门的人不耽搁。老孙通过多年的经验,平日每天煮多少,节日煮多少,宁愿不够卖,也不让顾客吃剩肉。每当在外的游子回家,或者遇到外出探亲向外捎带的情况,老孙就会告诉他们:吃的时候,把肉切成块儿,放在锅里热透,千万不能馏得时间过长,拿出来后,拌上小葱段,能基本保证它刚出锅的口味。 老孙年龄大了,他把经营权全盘交给了两个儿子,老孙与两个儿子约法三章:肉摊儿不设分店,不赶集,不下乡。一个锅里煮肉,两儿子一个上午卖,一个下午卖,各卖各的肉,各收各的钱。十多年过去了,收入年年提高。老孙则乐得含饴弄孙,逍遥自在。 我不爱吃烧肉,与老孙也没什么交集。但我为家乡人的勤劳善良、务实质朴的优秀品质感到欣慰,这些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现在的大环境下显得弥足珍贵。老孙的嘴歪是一种病,但生理上的病态成就了老歪烧肉的品牌,而他们一家近乎病态的执着成就了他们的美食人生。人啊,嘴巧不如手巧,形美不如行美。生理上的缺陷并不可怕,只要心良守正便可持久行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