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十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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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是甜的,糖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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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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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是甜的,糖是苦的



  ◎于恩胜

  五岁,六岁,整整两年,我生活在蜜罐儿里。实际上,是药罐。自出生便体弱,步步惊心地过了五岁生日,被慢性疾病纠缠:咳嗽,喘息困难。
  至今仍记得,一呼一吸,肺中似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之后一片狼籍,数不清的残兵败将挣扎着,想逃离战场,但出路狭窄,布满荆棘,它们拥挤推搡自相残杀,胸部随时都可能爆炸。我咳到发抖,发出一声猫叫:拿凉席子,我要躺下咳嗽。
  躺在席子上,我咳得打滚。如今再回想,病是真的,表演也是真的,而且很浮夸。但家人觉得可怜,尤其祖母,她跪下来搂住我:真叹人啊,要是嫲嫲能替你受罪就好了……
  喝过中药,打过针,偏方无数,都不见效。也曾怪力乱神,算卦的一套说辞,神婆子一套说辞,貌似有理,统统没用。
  该喝药了,百般不肯,使出各种招数,麻花一样扭来扭去,泥鳅般从大人腋下跐溜钻出去跑掉。被捉回来就哭,睁着眼睛哭累了闭上眼睛继续哭,大人被逼无奈,只能用糖来引诱:你喝了药,给你糖。
  我说:先吃糖,再喝药。
  糖进了嘴里,就赖账了。这伎俩没人教,天生就会,谁说小孩子单纯?
  几番拉锯战后,达成协议,吃一颗糖,喝药,再给一颗糖。但我依然耍赖:药只喝小半口,但糖一颗都不能少。糖多药少,药就不那么苦了。
  打针是更复杂更高级的战争。母亲背着我去医院,半路上,我挣脱跑掉。换了父亲,无法动弹,我说要尿尿,然后一下地撒腿就窜。姜还是老的辣,爷爷说:给你买冰淇淋吃好不好?我马上说:走,打针去打针去,我最爱打针了。
  打针时,很疼。我很瘦,感觉针戳到骨头上,能听见“咚”的一下声响呢。原来是要两三个人摁着才能打的,但冰淇淋在前,针好像没那么疼了。护士阿姨还说:小闺女懂事儿了,打针也不跑了……
  药棉还沾在屁股蛋上,就嚷要吃冰淇淋,爷爷只好一只胳膊抱着我,一手摁着药棉,赶往冷饮店。
  大十字口,这个城市唯一一家卖冰淇淋的店,走进去,戴白帽子白套袖的阿姨笑:又来了,打完针了?还要大的?今天该吃黄的了是吧?
  只有黄白俩颜色,一天一换。嫩黄的冰淇淋,半个圆球样的,扣在玻璃盘上,散出嗖嗖的凉意,甜甜的香气。长柄塑料勺子,勺柄顶端是一朵小花,我用勺子舀起一小坨冰淇淋,送进嘴里,想要含着慢慢融化的,可它不听话,咕噜一下跑进喉咙,心里咚地疼一下,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那甜凉的一小团就滑到肚子里了。
  吃到一半,才见笑眯眯看我吃的爷爷。我挑起一点:爷爷,你吃。爷爷笑:俺不吃,炸牙。
  我心安理得吃完,走出门去,心想:长大后,我要在这里卖冰淇淋,想吃几个就吃几个……
  如此这般,直到不用打针也不用吃药,我的心还叹气:什么时候再喘不动气儿啊?
  儿时关于疾病的记忆里,没有苦药,全是甜蜜痕迹,等稍长大些,父母说起我的病,只淡淡地三言两语:你小时候真难“把插”,养你一个顶着别人家养十个孩子……
  我听了,只当闲话,旋即便忘了。
  转瞬间,我做了母亲。儿子随我,出生二十几天开始吃药。也许因为不舒服吧,有太阳他哭,有月亮他哭,我抱着他,好几次困得差点失手掉地下。
  再大些,哄他吃药,果珍啊,糖啊,百般求千般哄,使尽全身招数,才灌下两口药汤。他三岁时,突然一瘸一拐地走路,我吓坏了,立刻想到他会娶不上媳妇,我死了没人照顾他,越想越悲,禁不住泪流满面。到处去看,查不出原因。我与丈夫焦虑不安,又因着意见不同,孩子睡下后吵架,他被气得浑身发抖,我哭到眼睛红肿。但第二日,孩子醒来,我们还是你唱我和慈眉善目的好爸妈。
  当查出只是生长过快导致腿骨疼痛走路异常后,一颗被挤压到变形的心才舒缓一些,而就在得知结果的晚上,睡梦中,突然感觉眼角细微却清晰的脆响,仿佛皮肤开裂的声音。我明白,这碎裂,非一日之寒,自孩子在我腹中有了形状,我便有了挂念,焦虑,恐惧,日积月累,终于爆发了。我还明白,此后还会爆发,不定期的,一直持续到我生命终结。第二天照镜子,我发现眼角有了皱纹,没过几日,又看到一根雪白的银丝直刺刺冒出来,在浓密漆黑的长发里,晃得人眼疼。那一刻,我明白了皱纹和白发是怎样生长出来的,我的,还有父母的。
  又一转眼,父母老了。
  母亲因胃病要喝中药,拿了药店里用蒸汽打好的药汤回家,母亲闻了一下,皱眉:太苦啦。我说:苦也得喝啊。
  没有糖。想不到要给母亲糖。不会哄,想不到要去哄。潜意识里觉得小孩子喝药才要拿糖去哄,心脑里没有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的意识。而母亲也不要,直到过后许久,我才悔悟,母亲吃那黄连苦药时,会不会想起当年,她摇着手里的一颗糖果,千哄万哄让我喝药的样子?她是不是很希望我给她一颗糖?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一口一口咽下药汤。
  瘫痪后的父亲越来越像小孩子,买了他喜欢的糖葫芦,他笑得很开心,用仅剩的两颗门牙咬一口,冰糖的碎屑掉在枕头上,粘稠的口水顺嘴角流出来,淌到腮上。给他擦拭,闻到不洁的气息,心里就很堵,脸上的厌气遮掩不住。父亲露出讨好的笑:老了,不中用了,吃个粒膏也吃不利索……
  突然的,我很愧疚:儿子小时候吃药,我千哄万宠,父母老了,他们就是小孩子了啊,我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忍耐,多一点微笑?
  这座城市曾经有一个传说,郑板桥卸任县官时,众人爱戴不舍,求父母官留几句话。郑县官道:你们待爹娘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就中。众人只觉这言辞不敬:要孝敬父母,怎么能拿他们当孩子呢?
  无须多久,众人恍然大悟:给孩子千万钱,心甘情愿,给父母一文钱,沉思半天;孩子病了,卖房卖地也要治好,若父母患有重疾,有几个能舍弃房产?
  父母把全有的甜都给了孩子,孩子给父母的甜,却是掺了水的。可一代代人都是自知又自欺地过了一辈又一辈,还有什么好说的。
  童年体会不到糖里藏着父母的苦,药是甜的;成年后又忽视了父母需要一点甜,糖便成了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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